来源:中国书画报 作者:王本兴 2019-01-23 10:01:43

“谦斋”“守真仗信”“气象万千”系清代著名篆刻家沈凤的三方名印(见图一)。

“谦斋”印之“谦”字,只刻有半边部首“兼”,无“言”字偏旁,且“兼”字中间还刻了一个小圆圈。众所周知,有言者为谦,无言者为兼。首先我们要确定沈凤刻的是“兼”还是“谦”字:因为沈凤有斋室谓“谦斋”,所以印文完全可以确定是“谦斋”而不应是“兼斋”。那么,“兼”字能通假或替代“谦”字吗?当然不能。“兼”字是一手执两禾,指同时涉及或具有几种事物;“谦”即谦虚之意,通“慊”但不通“兼”。篆文工具书“谦”的结体都包含“言字旁”,连变化多端的《古老子》《古文》等古籀大篆(见图二)均带有各种不同写法的“言”字偏旁。沈凤用“兼”替代“谦”是没有出处与依据的,故此字用得不准确。

沈凤的三方名印

图一

由图二可知“斋”字的写法较多,其中小篆的写法比较常见常用。然而“谦斋”之“斋”似乎在图中的“齐”字范围内,由此可知,“齐”字在“斋”字中亦有类近的,“斋”与“齐”有点混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实话,在用字上“齐”与“斋”混同不分的篆刻家很多。一般来说,“斋”与“齐”是两个不同的方块字,按理没有什么可值得辨析的。可是,在一些展览、报刊的书法、篆刻作品中总能发现“斋”与“齐”不分的现象。甲骨文有“齐”字,但无“斋”字,故人们在甲骨文范畴内常借“齐”作“斋”用。金文有“齐”字也有“斋”字,只是把下面的“示”字部移位至左边。《辞海》中之“齐”:通“跻”“剂”“齑”“疾”“粢”“资”“斋”“剪”。但“斋”没有说通“齐”。古时“斋”与“齐”混用的现象极少,“齐”谓完整、齐备、古国名等;“斋”谓茹素、屋舍、祭祀等。两者含义绝然不同。我们从“斋”“齐”两字的演变过程,就知道两字是不可混用的。在《中国书法大字典》《篆书大字典》《甲金篆隶大字典》《篆刻词典》等工具书中,没有以“斋”作“齐”字的,“齐”字作“斋”字的写法“极少”。之所以称“极少”,原因只有一个:在诸多篆刻字典中,甲骨文、金文、玺文、简文、石鼓文、小篆等各种书体,“齐”与“斋”的写法分别有一二百种,其中仅有二种写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周帛女鬲》的“齐”与“斋”;《古史记》的“齐”与《六书统》的“斋”是一样的(见图二)。

古籀大篆

图二

目前学界对《古史记》与《六书统》还不是十分重视,甚至对它们的价值和意义持否定的态度。这些文字,秦统一之后都已经成为历史。至于《周帛女鬲》具体是何人为之亦无须细考,因为“鬲”中的“斋”“齐”混用不是什么高明之举。究其原因,很有可能是造鬲者笔下之误,以讹传讹,或者是依据现代汉字中“齐”通“斋”的字例,把古籀大篆体的“齐”通到“斋”字上来了。实际上这种“通”法是不规范的。“斋”字在大篆体中有多种写法,唯独没有“齐”字的这种写法。故在大篆中,尤其是在今天,“齐”最好不要通“斋”,也没有必要通。篆书中的“斋”字写法已经足够用了,完全不必借“齐”代用,何必多此一举。至此,笔者认为沈凤的“谦斋”之“斋”,使用得不够精正到位。

“守真仗信”印之“守”字,中间像有一个下垂的绳结形符号,这种写法在篆书中罕见,由图二可知,此乃出自《古孝经》与《大风歌》,只是前者“寸字部”无一点,后者“寸字部”加一点。沈凤印“守”字更近于《大风歌》之“守”。印文“真”字出自《古老子》,只是比《古老子》中的“真”字少了一点。印文“信”字则出自《六书统》。

再看“气象万千”一印,其“气”字出自《碧落文》,只是圆圈外三条曲线方向不同而已;“象”字为象形文字,不再赘述。

印文“卍”字很有意思,它原是古代的一种符咒、护符或宗教标志。通常被认为是太阳或火的象征。古时在印度、波斯、希腊等国家中都有出现,婆罗门教、佛教、耆都教等均加以使用。梵语作“吉祥海云”之意。鸠摩罗什、玄奘译为“德”字,北魏菩提流支在《十地经论》中译为“万”字,武则天长寿二年(693年),制定此字读为“万”,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大乘佛教认为它是释迦牟尼胸部所现的瑞相,小乘佛教认为此相不限于胸部。此“万”字分右旋与左旋(见图二),“卐”字为向左旋,汉语发音为“福”;“卍”字为向右旋。有人认为佛教场所用的都是右旋的“卍”,左旋“卐”多用于民间。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一)等认为应以右旋为准,故我们在寺庙以及无锡灵山大佛看到的菩萨佛像的胸前之“卍”皆为右旋。再看汉语中发音“万”写作“卍”右旋,意思是“吉祥万德”,它之所以被画在如来佛祖的胸部,被佛教徒认为是“瑞相”,是因为它能涌出宝光。这里沈凤印章之“卍” 借用为“万”字,为右旋式,符合传统,很是确切。

沈凤(1685—1755),江苏江阴人。清代篆刻家。字凡民、凡溟、樊溟,号补萝、谦斋、帆冥、凡翁、桐君、补萝外史、罨画居士等。少年时即喜爱吉金篆籀古文,无奈穷乡僻巷没有秦汉金石遗文可供借鉴学习。后云游四方,搜访古今名迹,在扬州收藏家程从龙家,遍观商周彝器,秦汉玺印,及晋唐书画真迹。细加临摹,仿制秦汉古印千余方,1715年辑成《谦斋印谱》行世。他曾寓居扬州二十多年,与郑燮、金农、李方膺、袁子才等书画大家过从甚密,为名彦硕儒刻印无数,深受众多书画家喜爱,饮誉当时。沈凤曾受业于王澍,深得器重。54岁时入仕,先后在盱眙、旌德、宣城等地任县令。乾隆二十年卒于故里,终年71岁。沈凤不仅与高凤翰齐名,而且还创立“四凤派”,并成为“四凤派”的首领。他不仅工铁笔,且善山水与书法。曾自言:“篆刻第一,画次之,字又次之。”他的篆刻功力深厚,耽心潜研六十余年,印路宽广,内涵丰富,当然也不可否认,明清印人习气较重,喜欢运用生疏冷僻的古籀文字。他的古玺“谦斋”印作是当时不多见的新体式,同代印人亦很少问津。他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堪称底蕴丰厚,眼界开阔。他还有一些白文佳作,深得秦汉遗韵,分朱布白疏密有序,气贯方寸,洋溢着动中寓静的意境。结体古拙精美,用刀生涩、顿挫、老辣,脱尽纤弱娟媚之气。空白、留红之处,能见虚实相生自然之趣。印文线条粗处特粗,但不过分;细处特细,但不过柔。刚而不僵,寓刚于柔;柔而不怯,寓柔于刚,内含筋骨,俱得佳境,这应该与他广游名地、搜访古迹、勤于临摹、基础扎实有关。沈凤自称“三十年来为人所刻布满一世”。其刻印数量之多,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