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书画报 作者:赵春秋 2019-01-26 13:01:05

皇帝是中国封建王朝中至高无上的权威,所谓“伴君如伴虎”,人们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九五至尊”的雷霆之怒,招致杀身甚至灭族之祸。在中国美术史上,因为画画不符合皇帝心意(不称旨)而被害的画家有不少(可参见此前文章《元末明初:画家居然如此“悲催”》《闲话关于画像“像不像”的那些事儿》)。可是也有不少名家深受君王的喜欢,留下了一段段佳话……

韩幹《牧马图》

韩幹《牧马图》 

唐玄宗与韩幹

他出身贫贱,少年时代在酒店打杂跑腿,机缘巧合遇上大画家、大诗人王维,得到经济资助与名师传授,后被召入宫廷封为“供奉”,得到唐玄宗的赏识——他就是唐代画家韩幹。

命运的转机来得就是这样偶然。那一天,酒店小伙计韩幹受老板指派去尚书右丞王维府上收酒钱,恰巧王维没有在家,他就坐在大门口等待。百无聊赖中,韩幹捡起一个小树枝信手涂鸦,在地上画了一匹马,刚好被回来的王维看到。王维见韩幹画的马神采飞扬、栩栩如生,认为他具有非凡的绘画天赋,于是让他辞掉了工作,并每年出资两万钱,助其专门从当时著名宫廷画家曹霸学习画马。经过十年的努力,韩幹终于学有所成。王维和曹霸联名向唐玄宗推荐韩幹,唐玄宗欣然应允,还给了韩幹一个宫廷供奉的职位,并且亲自安排他拜画马圣手陈闳为师。

唐玄宗酷爱宝马良驹,不但喜欢画中马,还喜欢养马,皇家马厩里的御马多达数十万匹。身为宫廷画师的韩幹并不满足于追随皇帝给他御赐的老师,经常“不顾身份”,跑到马厩里去用心观察马的形象,甚至一度搬到马厩里和马一起生活。这个夸张的行为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最后惊动了皇帝。唐玄宗心中颇为不爽:“朕都给你安排了最好的老师,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天天在马厩里厮混什么?”韩幹从容答道:“皇上恕罪,微臣住在那里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在学习画马啊!马厩里所有的马都是微臣的老师。”玄宗好奇,问:“那你学到了些什么?且拿出来给朕看!”韩幹呈上作品,果然“笔端有神,骅骝老大,腰廀清新”,把唐玄宗的爱马描绘得体态肥壮矫健,神情昂然,充满生命的动感,一派雍容华贵的盛唐气度。玄宗龙颜大悦,认为韩幹对马的识别与鉴赏能力达到了与著名相马专家九方皋、孙名阳相当的程度。

郭熙《早春图》

郭熙《早春图》

宋神宗与郭熙

他从小修道,因为山水画得好,受到宋神宗的喜爱,名重一时。宫中紫宸殿、化成殿、睿思殿等多处殿宇都有他画的壁画或屏风。神宗还曾命他鉴定宫中所藏历代绘画,大大开扩了他的眼界——他就是北宋画家郭熙。

与一般的画工不一样,少年时代的郭熙修行道学,在山林中寻找寄托。他在临摹李成山水画时受到启发,笔法大进,亦能自放胸臆、笔势雄健,慢慢地自己也成了山水画名家。其于嘉祐(1056—1060)年间就名动公卿,以至于“迄达神宗天听”,被召入翰林院。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当朝宰相富弼奉旨将郭熙请到了汴京。郭熙先为三司使吴充绘《秋景平远图》,然后给开封府尹邵亢创作了六幅雪景屏风,又为京城的达官显贵作画,后被召入皇宫与著名画家崔白、艾宣和葛守昌共同绘制《紫宸屏风》。他还赴御书院作御前屏帐,或大或小,不计其数,十分受宋神宗赵顼的青睐。宋神宗下旨封郭熙为“画院艺学”,但郭熙并不想留在画院,而是乞求回乡侍奉年迈的双亲,但他归乡的意愿却未能实现。宋神宗对郭熙山水画的喜爱超乎寻常,曾“一殿专皆熙作”。王安石变法时,新立中书、门下两省和枢密院、玉堂等的墙上壁画也都是出自郭熙之手。为了褒奖他,宋神宗授予他御书院的最高职衔——待诏。最后郭熙官至翰林待诏直长。

郭熙还很擅长鉴定画作,宋神宗因此就把自己收藏的所有汉唐以降名画都交给他鉴赏并详定品目。不仅如此,宋神宗还让他担任主考官,考校天下画生。凡是宫廷中重要的地方以及难度较大的画,神宗都要郭熙去画。有一次,郭熙画了一幅《朔风飘雪图》,神宗看了非常赞赏,认为神妙如动,当即赐给他宝花金带,还说:“为卿画特奇,故有此赐,他人无此例。”

可惜,宋神宗去世后,继位的哲宗皇帝却不喜欢他的画风,郭熙因此备受冷落。不过,在画院外,文人士大夫依旧喜爱郭熙的画。他也依旧如常作画,直至去世前一直没有停止过自己的画笔。

吴伟《高士图》局部 

吴伟《高士图》局部

明三朝皇帝与吴伟

明宪宗时,他被人推荐,入朝廷画院做待诏,深受皇帝喜爱。后来孝宗皇帝时,封他作锦衣卫百户,赐印章“画状元”。他狂放不羁,甚至被皇帝传唤去作画时也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是明代画家吴伟。

吴伟,江夏人,祖上曾任知州,父亲中乡举,善书画,英年早逝。年幼的吴伟被湖广布政使钱昕收养,来到江苏常熟,陪钱昕的儿子读书。吴伟在读书的闲暇时间喜欢玩弄笔墨,尤其喜欢画山水、人物。钱昕看到后很惊奇,于是提供纸笔让他学习画画。后来,吴伟的画名逐渐传开。17岁时,他闯荡南京,受到成国公朱仪的赏识。朱仪惊呼吴伟为“小仙人”。从此,吴伟便以“小仙”为号。

1480年,20岁出头的吴伟来到北京城。当时他的画名已经声誉鹊起,深为王公贵族所赏识。明宪宗也听闻过他的画名,召他至宫廷,授锦衣镇抚,待诏仁智殿。有一天,宪宗要召见吴伟。喝得酩酊大醉的吴伟蓬头垢面,趿拉着鞋,踉踉跄跄地在侍从的搀扶下入殿觐见。皇帝见此情景大笑,命令吴伟作《松风图》。吴伟醉不自禁,下跪时碰翻了墨汁,情急之下,信手涂抹,“风云惨惨生屏障间,左右动色”。宪宗见了不禁慨叹:“真仙笔也!”

明孝宗亦很欣赏吴伟的画,登基后便召见吴伟,授其锦衣卫百户,赐“画状元”印。吴伟一时圣宠优渥无两。吴伟思念故乡,孝宗便给予恩典让他回乡祭扫,可他几个月之后才回来。又过了两年,吴伟厌倦了宫廷拘束的生活,便称病辞归。

明武宗即位后,特意派遣使者召见吴伟。吴伟正准备行装时,不幸饮酒过度撒手西归,卒年50岁,葬在金陵。历经三朝,吴伟画作一直深受皇帝喜爱,以这样高的艺术成就而丧命于酒,令后人唏嘘不已。

郎世宁《弘历哨鹿图》

郎世宁《弘历哨鹿图》

清三代帝王与郎世宁

他是个意大利人,作为天主教耶稣会的修道士来中国传教,随即入宫进入如意馆,成为宫廷画家,获得了许多荣耀。他不但超过了其他欧洲传教士画家,而且令众多供奉宫廷的中国画家也无法望其项背——这个洋人名叫郎世宁。

郎世宁本名为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Giuseppe Castiglione),出生在意大利米兰的圣马尔切利诺,自幼受到良好文化艺术氛围的熏陶,青年时期随卡洛科纳拉学习绘画与建筑。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28岁的郎世宁以天主教修道士的身份来到中国传教,阴差阳错地被康熙帝以艺术家的身份召进宫中,由此开启了自己长达五十余年的中国宫廷画师生涯。在这期间,郎世宁几乎什么都画,人物、风景、花鸟,战争、历史、年节等,但最主要的还是记录皇帝的活动。

郎世宁以臣子身份滞留中国,甚至没有中途回国的权利。在皇权的压力下,他不得不努力学习中国画技巧。为调和中西画法的不同,他的一些画作甚至采用“合笔画”形式,即写真处由郎世宁主笔,而背景、风光则由中国画师创作。如此中西合璧之作,在世界艺术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而郎世宁在宫廷画师中的尊崇地位,也让他与众多中国一流画家有过多样合作,比如一些大型绘画,均先由郎世宁起草画稿或绘制画中主要人物肖像,然后再分与画友或弟子完成配景。他与弟子们绘制了很多佳作,博得了皇帝的青睐和欢心。

郎世宁在中国度过了51年时光。由于他的大半生都在中国生活,因此其作品内容也都是中国的人和事。郎世宁以自己的才艺赢得了康、雍、乾三代帝王的信任与尊重。1766年,78岁的郎世宁去世,丧礼备极哀荣,乾隆还亲自为其撰写墓志铭,以示对这位高士的尊崇。

韩幹、郭熙、吴伟、郎世宁,这些画家为何那么幸运能得到皇帝垂青?首先是因为他们技艺精湛。如果水平一般,哪里有机会“面圣”呢?其次是他们运气比较好,遇上了能够欣赏自己艺术的皇帝。与吴伟同为“浙派”的戴进就没那么走运。戴进把自己最为得意的《秋江独钓图》(画中画一红衣渔人垂钓于江边)进献给明宣宗,不料嫉妒戴进才艺的谢环却在一边说:“画虽然好,但是相当粗鄙。红衣本是朝廷品服,钓鱼人安得有此?”宣宗听信了谢环的谗言,大为震怒,把戴进赶出了宫廷画院。戴进流落民间,最终穷困潦倒而死。由此可见,有才华固然是重要的先决条件,但是画家们要得到皇帝的礼遇,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才是最为重要的。